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黄体军　

2021年12月26日,鲁南高铁曲阜至菏泽至庄寨段开通运营,巨野北站(高铁站)正式启用,站前广场上由五尊麒麟组砌而成的巨型雕塑——麒麟盛世,从此成为“中国麒麟之乡”巨野县新的地标性景观,也赋予了这座充满活力的现代化高铁站以鲜明的地方文化意蕴。

那么,历史上麒麟确有其兽吗?麒麟何以成了一种文化?它有哪些内涵?在当今社会还有哪些积极意义?带着这些问题,我们采访了近年来一直致力于麒麟文化研究,并取得开拓性成果的山东大学博士生导师马来平教授。

巨野北站站前广场上由五尊麒麟组砌而成的巨型雕塑——麒麟盛世(摄影　孔祥铭)。

情系家乡和麒麟文化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马老师,您好!巨野是您的家乡,近年来您对麒麟文化的关注与思考,是否与这种家乡情结有关?

马来平:应该说有很大关系。我老家在巨野县田庄镇马庄村,离麒麟镇有二十多里。从1973年离开家乡到济南工作开始,我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回老家看望亲友们,这也是一个了解家乡社情民意的好时机。所以,家乡这些年来的变化,我一直关注着。作为一名学者,我也很想利用自己的学识和研究成果为家乡建设尽一份力,加上多年担任济南市和山东省政协委员、省政府参事,这也是一份职责使然。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您的主要研究方向是科技哲学,后来怎么研究起麒麟文化了,这中间遇到了什么样的机缘?

马来平:尽管我很早就知道《春秋》上“西狩获麟”的故事发生地点在今天的巨野,但并没有专门研究过,真正研究是从十多年前开始的。

2011年4月,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参观了巨野的城乡建设,并对麒麟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因为此前2008年1月,巨野县已被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命名为“中国麒麟之乡”,当地的“麒麟传说”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认为加强麒麟文化研究,不但有利于提升当地文化知名度,而且对丰富拓展齐鲁文化和中华文化内涵,提升中华民族形象都大有裨益。为此,在我的建议下,巨野县政协专门召开了一次麒麟文化座谈会,探讨如何进一步提升麒麟文化品牌的问题。当年5月中旬和5月下旬,我又两赴巨野进行实地调研,5月下旬那一次我还专门邀请了时任省社科联党组书记、副主席刘德龙等众多专家,一起到巨野考察麒麟文化,提出建设性意见。此后,我带着自己的研究生运用《四库全书》电脑软件,对麒麟文化文献进行搜集、筛选和整理,经过三个多月的辛苦工作,初步整理了30多万字的古文材料。2012年1月,我再赴巨野,与菏泽文化界名人就麒麟文化进行研讨。在此基础上,我写了一份“把麒麟文化打造成知名的齐鲁文化品牌”的提案提交到山东省政协十届五次会议,山东省文物局、菏泽市人民政府分别对此提案作出答复,并引起媒体广泛关注。由此我就与麒麟文化结下了不解之缘。十多年来,已记不清回巨野多少次了,实地调研、参加座谈会、写文章、提提案、就麒麟文化传承和弘扬、“麒麟冢”等文物古迹的保护等,发出呼吁,提出建议,也因为麒麟文化这条纽带对家乡又多了一份深厚的感情。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麒麟作为中国的一种传统瑞兽,与凤、龟、龙并称“四灵”。古人认为,麒麟出没处,必有祥瑞。但长期以来,人们对麒麟也有很大疑问:究竟确有其兽还是仅仅是一种传说?

马来平:研究和弘扬麒麟文化十分重要的是,清楚划定事实和神话、传说的界限,让事实归事实,神话归神话,传说归传说。例如,“西狩获麟”是历史事实,“麟”有其兽是事实,“西狩获麟”逐渐演变为蔚为大观的麒麟文化是事实,麒麟文化融入儒家文化进而成为儒家文化的一部分也是事实等等。“麟吐玉书”是神话,“孔母梦麟”也是神话等等,麟山产麟是民间传说,李恩家“牛产麟”所产之“麟”实际上是牛体内基因突变而产的怪胎,人们误以为麟,进而演变为民间传说等等。此外,应当看到,事实、神话、传说三者之间存在渊源关系:秦汉以后,有关麒麟的神话和传说往往在“西狩获麟”的基础之上。总之,只有将事实、神话、传说辨别清楚,各归本位,进而突出事实部分,把整个麒麟文化牢牢奠定在事实基础上,才能避免一股脑儿将麒麟误解为“传说中的动物”,避免将麒麟文化误认为“虚无缥缈,并无现实价值”。

麒麟文化的内涵:仁爱、祥和、威而不猛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麒麟的形象综合了多种动物的特点,诸如“麏身、牛尾、狼额、马蹄、有五彩、腹下黄、高丈二”等,长得这么奇怪的一种动物怎么成了瑞兽的代表呢?

马来平:这涉及“西狩获麟”事件和麒麟形象的演化两个方面。据《春秋》记载:“十有四年,春,西狩获麟。”后来以专门注解《春秋》的《左传》《公羊传》《谷梁传》“三传”为代表的儒家经典相继对此进行了考证。形成的主流意见大致如下:“十有四年”指鲁哀公十四年,即公元前481年,“西”指鲁国西部大野泽,即今天的菏泽市巨野县。

在儒家经典文献中,有麒麟记载的并非只有《春秋》,但《春秋》所记载的“西狩获麟”事件却具有非常特殊的意义。一是孔子见证麒麟现身,提高了麒麟实有其兽的可信度；二是麒麟与孔子的直接关联,确立了麒麟为瑞兽和仁兽的定位。获麟后,众人不知何物,禀报给孔子。孔子顿时惊呼:“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并且“反袂掩面,涕沾袍”,仰天长叹:“吾道穷矣!”在孔子看来,只有在圣帝明王、天下太平的情况下麟才出现,而春秋末期世道衰微,并无圣帝明王,麒麟为什么会出现呢?孔子联想到自己生不逢时,故有惊呼、痛哭和长叹等动作、表情,由此向世人传递了关于麟为瑞兽和仁兽的观点。这就为麒麟形象的演化规定了大致方向,为麒麟文化涂上了儒家文化的底色。

两汉时期,儒家开始被宗教化,随之麒麟也在一定程度上被推向神坛,逐渐出现某种神化、圣化、民俗化、国际化倾向。从形体上,人们把许多动物的优点缀集在麒麟的身上。从性能上,人们在麒麟身上涂抹了一层又一层的神秘色彩,如“王者至仁则出,盖太平之符也”等。

麒麟文化逐渐从宫廷进入寻常百姓家。麒麟歌舞、麒麟书画、麒麟传说、麒麟诗词等风靡一时；麟形雕塑、麟纹瓷器、麟绘织锦、麟样饰品等流行乡里。汉唐以来,麒麟文化又开始向国外传播。目前,全世界只要有华人的地方,就一定有麒麟的传说和形象,而且东亚、南亚,特别是日本、韩国、印度和越南等国家也盛行崇麟、敬麟风尚。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麒麟文化具有哪些文化内涵呢?

马来平:大量麒麟文献、传说,以及形形色色的物质的和精神的有关麒麟的作品表明,麒麟文化内涵主要包含三点:仁爱、祥和和威而不猛。

这与儒家关于君子的理想人格思想密切相关。儒家讲究“入世”,主题是做人,即做什么样的人和怎样做人。所以,它关注并塑造了一系列理想人格。其中最重要的是君子、贤人和圣人。所以,人们在塑造麒麟的品格时,自觉不自觉地以儒家关于君子的理想人格为模板,抑或说,麒麟文化就是儒家关于君子理想人格的动物版。

期待麒麟文化成为知名的齐鲁文化品牌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在当今社会,为什么要弘扬麒麟文化?麒麟文化有何现代价值?

马来平:中华民族文化包含多种形态,但以儒、释、道为主干。麒麟文化主要从属儒家文化,在演变中它具有了更浓厚的民俗性和地方性,是儒家文化的一颗璀璨明珠。它所具有的“仁爱”“祥和”“威而不猛”精神亟待发扬光大。

作为一种富有民俗性和地方性的文化,它还有一系列特殊的现代价值。在赋能经济发展方面,麒麟文化历史悠久、驰名中外,有助于改善营商环境,有助于催生地方经济新业态,诸如麒麟歌舞、麒麟书画、麒麟诗词、麟形雕塑、麟纹瓷器、麟绘织锦、麟样饰品,以及包括麒麟送子等麒麟传说,均可向产业化方向发展,在现有的麒麟台等文物古迹基础上打造麒麟文化园等旅游景点,可以成为山东文化旅游业新的增长点。

此外,在促进乡村文化振兴,推动中外文化交流,优化传统文化的传承方式等方面,麒麟作为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象,加上它具有的文化内涵,也能起到非常正面的积极作用。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麒麟文化作为一种宝贵的地方性文化资源,在进一步传承、光大和提升方面,您有哪些建议?

马来平:总的建议是硬件与软件并举,力争打造成知名的齐鲁文化品牌。

首先一定要建好、保护好麒麟台,以麒麟台为中心,规划建设好麒麟文化园。麒麟台既是“西狩获麟”的历史遗址,又是麒麟文化的核心载体和标志性景点。2013年麒麟台遗址已被批准为山东省第四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这是一个非常有利的条件。一定要按照省级文物保护法规的要求,全力保护好麒麟台,安排合适的专职人员看护和管理,修缮并合理安放与麒麟台相关的所有碑石,清理麒麟台周围的违章建筑物,按规格完成麒麟台的修缮工程和配套工程。例如,应尽快改变麒麟台一直是个土堆的现状,建立麒麟文化博物馆,分期完成重修瑞麟寺、圣母殿以及麟山等周边景点。

尽快设立专门的麒麟文化研究机构,负责麒麟文化及儒学学术研究与信息交流,麒麟文化及儒学文献、典籍、历史文物的搜集、整理、汇编、收藏与展示,开展麒麟文化及本地地方文化的国际学术会议或高端论坛等学术交流活动。同时,麒麟文化研究和推广也离不开由社会各界热心人士组成的业余研究者队伍,建议有关方面对他们给予进一步重视。

进一步实质性推进麒麟文化理论研究,这是弘扬麒麟文化的软件,更是基础工程。应该依靠本地文史工作者,并争取学界专家的支持,以讲清楚麒麟文化的内涵,准确概括出麒麟精神,确定麒麟的标准像,整理出版麒麟文化文献选编,推动麒麟文化的地域比较研究、中外比较研究,以推动研究工作再上新台阶。此外,通过戏剧、影视、绘画等文学艺术形式呈现麒麟精神内涵,也有助于进行生动而广泛的传播。

从经济建设角度讲,麒麟文化也可以成为一个新的增长点,如发展麒麟文创新产品,麒麟文化园建好后,与当地金山、麟山连成一线,构成“麒麟文化之旅”,并力争融入到好客山东精品旅游路线中,这也是一种让古老的麒麟文化造福当代社会的可供探索的尝试。

总之,我认为麒麟文化是巨野县得天独厚的一张世界级名片,是巨野最有分量、最具特色、最有发展潜力的文化名片,衷心希望它能成为知名的齐鲁文化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