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丁宁
杨仁中,一个在中国当代医学史上不能忽略的名字。上世纪50年代末,他的发明创造激发了中国人的民族自信心,让国际社会对新中国的科研事业刮目相看。
4月28日下午,记者来到山大西校区的景兰斋。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斑驳地洒落在这座年久失修的宿舍楼内。81岁的杨仁中精神矍铄、目光如炬,半个多世纪的科研工作,使他看上去不同凡人。面对记者,老人侃侃而谈当年的“光辉岁月”———
将“死刑”病人救出地狱
中国人工喉科研小组(现语音康复基地)成立于1957年,就在景兰斋,总共40人的编制,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墙上贴的字条都是病人写的,他们因为后天种种原因丧失了说话功能,生不如死。甚至曾有人带着农药找上门来,说如果自己不能重新说话,就立刻服毒自尽。
1973年冬天,一个流浪汉模样的年轻人闯入了我的视线,他一手拄着拐棍提着小包,一手掏出包里的豆子、生大米往嘴里送,连二楼都上不来,憋得喘不过气,见到我就扑通跪下了,张嘴比划着“救救我,救救我”。
小伙子名叫王云丰,原是河南省邓县桑庄公社桑庄大队的一名贫农社员,在农业学大寨的过程中,他被打机井绞车杆打伤喉部,造成了喉狭窄病,患病初期还能正常喘气,后来愈发困难。王云丰先后在河南、上海、北京的大医院进行过治疗,但每次手术后不久,被扩张的气管总会回缩,病情来回反复。6次手术,不仅没能根治,还给他的喉部造成了大面积的瘢痕,致使无法再做手术。北京的医生给他判了“死刑”:“就算你上天也说不了话了。”只有20岁的王云丰不甘心,通过多方打听来到了济南。从那天起,我用自调扩张器法给他治病,同时每周给他6毛钱的生活费。几周后,他的病情逐渐稳定,气管扩开后不再回缩,于是我给他缝合了气管呼吸口,这样从外观上看,他的颈部就不再是一个洞。
王云丰又能像从前那样正常说话、顺畅呼吸了。他本身长得漂亮,如今摆脱了病痛的折磨,人又精神起来。我给他购买了回程车票,将自己家中所有的白面烙成饼,给他带着,把他送上了开往河南老家的火车。在火车上,小伙子遇见了一个正在忍饥挨饿的流浪姑娘,便拿出白面饼给她。一来二去,两人在火车上谈起了恋爱,姑娘跟他回到老家结了婚,还生了俩儿子。后来,小伙子写了一篇《上天记》抒发感慨:“有人宣布我上天也治不好的病,在您的治疗下治好了。社会主义是天堂,我的确上了天了。”
经我治疗过的病人有3000多例,来自世界各地100多个国家。在景兰斋,还有专门为外宾设置的病房。1972年起开始接待外宾,原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哈托介绍的一位病人就住在这里,病人冻得只能捂着被子练习说话。但是因为条件简陋,20世纪末以后就没再有人入住了。
为救人改变大学志愿
我出生在贫民家庭,家中姐弟8人,我排行老二。新中国成立前,父母在美国人办的德明医院和瑞士人、德国人合资办的同善医院里做临时工,父亲是洗衣工,母亲是缝纫工。他们早上天不亮就去上班,晚上天黑了才回来,孩子们两头不见爹娘。在我小时候,记忆中总要搬家,1949年前总计11次,住的都是贫民窟。吃不上饭是常事,如果肚子饿又没食物,就去土地庙前的榆树上捋叶子吃,去河里捧水喝。
新中国成立前,父母卖血供我读书。新中国成立后,我被免费送到济宁一中。那会儿,我对物理、生物、化学兴趣浓厚,课余时间担任着学校米丘林小组的组长,还曾获得全省少年科技发明家的称号。上学期间培养起来的动手动脑能力,对之后的科研工作有一定影响和启示:认识一个事物要从实践开始。
学习微观世界时,学校没有显微镜,微观世界的东西看不到,我就根据书本上零零散散的知识,自己动手烧制。校长郑又樵十分惊喜,组织全校师生排队看。当时,我成天幻想着上天、奔月,教堂里有一位专门研究天文的德国牧师,离开时丢下一部已经坏掉的天文望远镜,我如获至宝,动手把它修复了,用它观看月食。至今,这部望远镜还陈列在济宁一中的展览室里。当时我还喜欢做DNA实验,经常制作飞机、设计坦克等物理模型。高考前,我的大学志愿是军事类专业,并可直接被保送到哈尔滨工业大学,但家人对此极力反对,他们说“杀人不如救人好”。
有时提起这事就想掉泪,不愿意跟别人谈这些。我的一个小弟弟,患有急性喉炎。有天晚上他的病发作,家人急忙把他送到同善医院,医生说只有切开喉部才能活命。当时手术室里没有电灯,只有汽灯,就在护士向底座的油壶里打气的过程中,我眼睁睁地看着弟弟从床头挣扎到床尾,最后活生生给憋死了,那年他才4岁。我的祖母是个喜来乐式的民间大夫,擅长给人看嗓子,听说她的祖先还进过宫去给人家看嗓子,也没能治好我小弟弟的病。
毛主席身边观礼周总理家中做客
1953年秋,我考入山东医学院。因为各门功课满分,1955年被山东省推选为全国优秀学生代表,进京参加中华第十六届学生代表大会。会后,100多位学生代表被带到中南海怀仁堂前的草坪上,接受周总理接见。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向总理,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快速钻到队伍前面,第一个握到了周总理的手。周总理的亲切问话至今犹在耳畔,“你是哪里的?”“我是山东医学院的。”“那是原来的齐鲁大学。怎么样,你来几天了?”……轮到下一位同学时,我迅速跑到队尾,等待与周总理再次握手,没想到握手时周总理竟认出了我:“山东医学院的杨仁中!”然后抓着我的手左右摇:“你这个小家伙!”
在北大医院实习期间,每逢周末空闲,一些成绩拔尖的学生,就会被邀请到周总理家的西花厅玩,周总理尤其喜欢我,平时在西花厅前举办露天舞会,也一定会邀请我。周总理的三步、六步跳得特别好,年轻姑娘都排队等着跟总理跳舞。
从1955年至1975年,我受到过毛主席、周总理的多次接见,3次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国庆观礼。直到现在,我依然保存着在北京为毛主席治疗时使用过的一些器材。你看这张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中心区检阅时的照片,他右手边第一个人就是我。他老人家往前移步时,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架住他,主席立马就笑了,点头说“谢谢,谢谢”。
“谁也不能代替中国创造”
中国人工喉刚刚问世的时候,很多专家不屑于这项发明,他们说外国100年前就有,这不算新创造。但是近千年前的《梦溪笔谈》记载了一种为“叫子”的工具,可以让半路哑人说话。现在中国有了自己的人工喉,而且比外国的发音清晰,还能使病人闻到气味,这就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发明创造。1977年,中国人工喉在全世界141个国家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国际金质奖。随着技术的更新换代,中国人工喉已经发展到第十一型,依然没有被超越。不仅如此,我自己就把它否定了,病人戴着不方便也不好看,始终不如自体发音好,这才有了后来的食管发音法和胃代食管发音法。胃代食管发音法发明后,瑞典著名的语音康复专家裴蔡儿(音译)完全不相信,还为此专程飞来一辨真假。当时康复中心的工作人员跟她开了个小玩笑,他们让病人遮住术后伤口,伪装成“正常人”与裴蔡儿交流,整个过程,裴蔡儿丝毫未察觉出任何不同。她对胃代食管发音法心服口服,临走前还邀请我去瑞典。
如今世界上很多国家在运用胃代食管发音和食管发音,每个国家各有一套练习方法,训练而成大约半年,成功率只有30%。但是在中国,只需要两三个月,成功率高达90%以上。所以仅靠自体练习还不够,还得配合药物,这也是中国特色。谁也不能代替中国创造!
人物资料
杨仁中,1933年生,济宁人。著名语音康复专家,中国人工喉之父。
http://jnsb.e23.cn/html/jnsb/20130521/jnsb990013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