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言
“有过饥饿的体验,让作家对写作当中涉及到人性本能的东西有更深的理解。”
“原以为这是中国作家的独特资源,去国外演讲经常把‘饥饿’作为重要内容,后来才知道有类似饥饿体验的不仅仅有中国作家,而且有外国作家。”




勒·克莱齐奥
几年前,法国有个对一些名作家的调查,问他们为什么要写作?其中有一位说我除了写作之外没有所长,所以只能写作。还有一位讲道,因为美妙的人生苦短,文学可以让人生有更多的展现。
“这个就是我们写作的理由。”



一位是中国作家,被称为用魔幻现实主义将民间故事、历史和现代融为一体的语言魔术师;一位是集背叛、诗意冒险和感性迷狂于一身,被誉为“法兰西三星”之一。12月16日,两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与勒·克莱齐奥聚首山东大学文学大讲堂,围绕“文学与人生”这一主题,展开了一场颇有意味的大师级对话。
□ 本报记者 张春晓 王原
1 因饥饿体验 对人性理解更深刻
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黑色羽绒服搭配一条牛仔裤,很难相信勒·克莱齐奥先生已经74岁,也难以想象这位颇具艺术气质的法国作家和莫言一样,曾有过一段挨饿的童年。
在谈到对文学和人生的体验时,勒·克莱齐奥回忆了自己的童年。“我出生于1940年,那是一个战争年代,食物十分缺乏,因为饿,当时得了很重的病,差点死掉。”“就在1944年,我跟母亲和外婆逃难到一个小山区里面。那时男人都去打仗了,女人们去收麦子,收完以后,就在后面捡麦穗,拿回家外婆用咖啡机磨成面粉,这成为我小时候最美好的一个记忆。”“当我回忆到这段经历,再去读莫言的书,比如《红高粱》,你就可以看到土地带给人的一些希望,人们对于生活的向往。”勒·克莱齐奥说。
“有过饥饿的体验,让作家对写作当中涉及到人性本能的东西有更深的理解。人在非常饥饿的状态下,如何保持人的尊严、如何保持体验,这是我们小说里面应该充分予以展示和描写的。”在谈到“饥饿”这个话题时,莫言又展现出了他不动声色的幽默感:“原以为这是中国作家的独特资源,去国外演讲经常把‘饥饿’作为重要内容,后来才知道有类似饥饿体验的不仅仅有中国作家,而且有外国作家。”
莫言说,前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作品《一个人的遭遇》给了他很大触动,故事讲苏联一位士兵二战时被俘到了德国,没有房子住,要挨饿,还要挨打。因为他会开车,后来德国的军官就把他单独叫出来,给了他一块面包和黄油。“这对一个饿得濒临死亡的战俘来说,面对着香喷喷的面包和黄油,或者像电影里经常见到的镜头,狼吞虎咽,吃下去立马噎得喘不上气,或者表现一种非常高的姿态,宁愿饿死,也不吃你的面包。”莫言说。
这个战俘没有立马吃,也没有强忍饥饿拒绝。他非常文雅地撕下了很小的面包,轻轻地抹上黄油。当然,吃掉这点面包,他的饥饿感一点都没消失,而是对这份面包的渴望变得更加强烈,恨不得一口把面包吃掉。“我想这样一个描写真的太伟大了,把人的尊严和礼貌都表现出来了。”
勒·克莱齐奥也说,“莫言跟我,都是作家,真的不应该忘记,生育我们的土地上有一些热烈的农民。战争结束了以后,我有机会接触文化、接触文学的时候,我总是希望在文学作品当中,能够收集到这么一种力量,让我能够与这个大地,与这个大地上的农民有一种亲近感。”
2 “描写最复杂的人性的各个层面”
勒·克莱齐奥7岁开始写小说,那是在寻找父亲的轮船上写的,小说的名字叫做《漫长的寓言》。他11岁的时候开始写诗歌,中学的时候理工功课不是特别好。“我写的小说有很多主题,但是有两个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是自己生活当中的一些困境,一个是对于日常生活的那种体验,这是我写的两个主要的方面。”
而这种独特的体验,恰恰是文学作品最能打动人、让人记住的东西。莫言说,“一个读者看书让他感动的地方,也是让他能够引起心灵共鸣的部分。共同的生活经验、共同的心理经验,能够进入到后期的再度创作,进入到跟自身生活经验、跟他所了解的生活进行对比、联想,在文学的基础创作当中,是一种非常美妙的奇遇。”
他说,“我作为一个写作者,确实感觉到手下的笔重若千斤,把自己对人生最宝贵的体验写进去,把个性化的体验也写进去。而且在写的过程中,对人性当中的善的方面、恶的方面,尽可能地给予全面的呈现。我们有一段时间对人生有一种平面化的表现方式,后来我们慢慢意识到我们要恢复文学的本质,把人当做人来表现,当做具体的人来描写,描写最复杂的人性的各个层面。”
勒·克莱齐奥也说,“作为一个作家,我觉得最重要的时候就是作为作家写作的时候。他总是会让自己处于别人的体验当中、别人的生活当中。我有的时候也把自己或者把作家比作工匠。因为工匠可以做一个桌子,可以做一个小船,我们作家通过词语可以构造人生。”
他“特别欣赏、特别喜欢”莫言小说当中的幽默感。“幽默是非常重要的,所谓的幽默感实际上就是对于可怕的东西拉开一定的距离,把人生的态度变为非常有趣的、诙谐的甚至讽刺的,实际上也是一种面对人生。所以在莫言的作品当中,可以看到他对于现实的一种距离,一种讽刺。在讽刺当中,取得了一种非常新的理解。”
勒·克莱齐奥说,“无论是中国的作家,法国的作家,还是任何国家的作家,首先是自然的,也就是说你把自然的东西表达出来才可以。我觉得作为一个作家,文学精神是自由。”
勒·克莱齐奥还提到,几年前,法国有个对一些名作家的调查,问他们为什么要写作?其中有一位说我除了写作之外没有所长,所以只能写作。还有一位讲到,因为美妙的人生苦短,文学可以让人生有更多的展现。“这个就是我们写作的理由。”
3 文明因互鉴而丰富
“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莫言曾荣获法兰西文学艺术骑士勋章,勒·克莱齐奥的作品获得过中国人民文学出版社颁发的最佳外国小说奖。
“我年轻时特别喜欢来中国,早在1967年的时候我就提出想通过教授法语,作为一种交流形式到中国来,但当时由于特殊的理由,我没有得到批准。”勒·克莱齐奥说,“我们今天是在孔子的故乡,我更感觉到人、文化与自然之间的一种相依相存的关系。”
他说,“我刚才听了莫言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我对法国文学的了解,有没有莫言先生对法国文学了解地那么透。在整个世界的文化当中,中国的文学艺术思想实际上是非常重要的。可能大家都知道灰姑娘的故事。可能中国人不知道,我们法国人都知道灰姑娘的原型是在中国,是脱胎于中国的一个故事。法国的小孩特别是小学生也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比如说他们去看月亮,他们会看看月亮兔的形式,这实际上已经受到了中国神话的影响。莎士比亚在写戏剧的时候,也受到了中国牛郎织女神话的影响。我觉得中国的文学具有一种特别大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跟诗意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构成了中国文学神话的一种特殊魅力。法国有一个汉学家叫艾田蒲,艾田蒲把中国很多经典著作翻译成法语。正是通过他的努力,我读了中国的古典小说,比如《红楼梦》。”
勒·克莱齐奥先生长期关注并多次访问中国,中国的外国文学界对勒·克莱齐奥也并不陌生,至今他的作品在中国已经出版了近20部。从2013年开始正式在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级研究院做教授,每年来三个月,每年开一门课。2013年开的课程名称叫《文学与艺术的多元尝试》,今年开的课叫做《文学与电影——文学与艺术的互动》。
“法国作家对中国当代作家来讲,影响是非常巨大的。”莫言说,文革期间,图书很少的情况下,还是可以读到法国作家的书。他觉得法国作家除了传达给我们法国的人文、历史、自然等东西之外,更重要的是传达给我们一种法国的精神,法国人那种自由的、浪漫的精神。法国小说家确实是全世界对于小说艺术研究得最为深刻、实践得最为充分的一个伟大主体。
勒·克莱齐奥最喜欢的中国作家是老舍,为老舍名著《四世同堂》法译本做的序题目就叫《师者老舍》。他不仅把老舍先生当做自己的老师,而且认为老舍应当是中国人特别是年轻人的老师。
他说,“我很幸运,因为我读了老舍的书,我很喜欢。后来因为老舍,我到了北京,我还见了他的夫人,参观了他的房子。在我的心中,好像老舍到今天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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