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台静农
□魏敬群
“台君为人极好。”这是鲁迅的评价。台静农1925年初识鲁迅,在其影响下,他与安徽霍邱老乡李霁野、韦素园、韦丛芜及河南卢氏县的曹靖华等成立了未名社,出版“未名丛刊”、“未名新集”多种。台静农编有《关于鲁迅及其著作》,著有小说集《地之子》《建塔者》。他肄业于北京大学国学研究所,曾在辅仁大学、厦门大学、山东大学、台湾大学等校任教。身为作家、教育家的台静农,因思想激进,触怒当局,曾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前后三入牢狱。1946年,渡海赴台后,作为作家的台静农从文坛销声匿迹,而作为教育家的台静农却凸显于世。他自执教台湾大学中文系以来,潜沉学术,循循善诱,是其“自由、开放、宽松、包容”学风的缔造者。台静农与山东,也有着数段缘分。
在青岛 与老舍结为酒友
1936年秋,台静农从厦门大学来到青岛山大中文系任教,开设《中国文学史》《诗经研究》等课程。在一次朋友聚会上,台静农认识了曾在山大中文系讲授《欧洲文艺思潮》《外国文学史》《小说作法》等课程的老舍。当时老舍因赵太侔下台事件,刚辞去山大教职。但是一家人并未离开青岛,老舍喜欢这个海滨小城,住在黄县路的一处房子里专事写作。
一天,老舍到离自己住处不远的恒山路台静农的宿舍来,送他一本谈论文学创作经验的《老牛破车》。台静农对老舍说:“我喜欢你的《骆驼祥子》”,当时《骆驼祥子》正在《宇宙风》上连载。老舍由于放弃了每月300元的教授薪金,生活发生困难,每天需写3000字才能应付日常开销。自此,台静农与老舍相熟,常常同几个朋友闲时一起吃馆子。这些朋友包括当时任山大中文系教授、讲授《文学批评原理》和《文艺心理学》的叶石荪;还有邓仲纯,任山大校医兼外文系日文教员,是台静农的安徽老乡。台静农一生好酒,曾有学生形容说:“若是天热,他说喝酒祛暑;若是天冷,他说喝酒可以御寒。无论冬夏,台先生都有理由喝酒。”老舍也能喝几杯,他酒量不大,但划起拳来却感情投入,气壮声宏。他们常在平度路茂荣丰酒馆喝酒,喝黄色的老酒,更喝紫黑色的苦老酒(即墨老酒)。到后来天各一方,台静农每每想到老舍时,便会想到苦老酒。他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我与老舍与酒》,记述酒事种种。
台静农在青岛教书,依然与当时在上海的鲁迅保持通信联系。《鲁迅全集》中收有鲁迅1936年10月15日给台静农的信:“伯简兄:九月三十日信早到,或惫或忙,遂稽答复。夏间本拟避暑,而病不脱体,未能离开医生,遂亦不能离开上海”。信是鲁迅逝世前4天写的,此时他已病入膏肓。鲁迅始终记挂着台静农,他在两天后致曹靖华的信中说:“(静)农往青岛,我方以为也许较好,而不料又受人气,中国虽大,真是无处走。”台静农喜欢海,喜欢青岛,虽存在些许人事纠纷,他却从未产生离开山东大学的念头。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突如其来且旷日持久的战争,令他去而无返。
过济南 游览千佛山和大明湖
1937年放暑假之前,北京大学教授魏建功来信邀请台静农赴北平,商量整理《鲁迅全集》事宜。7月1日,台静农离青,搭胶济火车到了济南,下车后稍作停留。济南的朋友陪台静农游览了大明湖及千佛山,台静农记述说:“湖水已经淤积,千佛山亦颇荒凉。可是这一古城,给我直觉的印象,仿佛一个人朴厚而有真气。”
这座城市也与他有些许缘分。鲁迅在上海时托其购买山东图书馆(附设金石保存所)的碑拓,他就是找济南的朋友帮忙办理的。而第一次被捕也与济南有涉。1928年,未名社成员李霁野、韦素园翻译出版了托洛茨基的《文学与革命》一书,寄给济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学生几本,结果在校内的书摊上被警察查获。山东军阀张宗昌致电首都警察厅,查封了未名社,台静农等人因而坐了五十多天牢。
离北平 一路风尘走山东
7月4日,台静农到达北平,住进好友魏建功的“独后来堂”。趁着许广平尚未来到北平,台静农先把魏建功请许寿裳函托许广平辑的鲁迅遗诗录了个副本。不料,仅仅过了3天,卢沟桥事变发生,津浦铁路通车中断,他困厄北平。
7月30日,日军开进北京城,坦克车轰隆隆碾压着古都的街道。中午,台静农与启功同醉在魏建功家。启功信笔为台静农画了一幅荒城寒鸦图,画面杂草丛生,树影荒寒,群鸦乱飞。题曰:“一九三七年七月卅日醉墨寄慨,苑北启功写为伯简(台静农)吾兄发笑。”46年后的一个夜晚,身在台北的台静农醉后找出此画卷,怀思挚友,援笔跋云:“余于七七事变前四日由济南到北京,住魏建功家,是月三十日敌军入北京城,与建功、元白悲愤大醉,醉后元白写荒城寒鸦图以寄慨。”
8月7日,津浦线试行通车,台静农决定9日离平,去芜湖与家人会合。到了天津,行程受阻,天津到济南间的铁路因战事中断。他搭乘开滦煤矿的小火轮先到了烟台,因没有带什么行李,台静农只提了一个布包袱就上岸了。又累又渴的他,想买一瓶汽水喝,可是有一名警察一直在背后跟踪。到了汽水店,警察走到台静农面前,台静农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不由有点儿紧张,不承想那警察直截了当问道:“看见咱们的飞机没有?”原来,后方传言我们的飞机去炸了敌人,他想证实一下。台静农的答复令他失望,那警察只好沮丧离去。台静农站在海边,“位居高岩,俯临大海,一眼望去,浩荡无际……明朝在此设狼烟台以防倭寇,始名烟台,至清英法条约,辟作商埠。先是防东来的倭寇,继则为西方侵略者所控制,今东寇且挟其大力深入,对此茫茫碧海,前途已不可想象。”
从烟台搭乘长途汽车去潍县,东经蓬莱县时,台静农很想进城走走,却没有时间。在车上望去:“碧海之滨,林木茂密,城郭人家,隐约其中,直如一幅浓郁奇丽的水墨画”(台静农《始经丧乱》)。他从潍县坐上火车,胶济铁路这时尚算平静,晚些日子,杨振声、赵太侔、朱光潜、梁宗岱、吴宓、梁思成、林徽因、沈从文等北方文化名人从这条生命线南下逃亡,就成了敌机袭击下的恐怖之旅。
到了济南,火车站旁行李如山,有三四位山东大学同事,神色沮丧地与妻子和行李窝在一起。有一同事原是青岛人,带着老少八九口,台静农问他:“你是本地人,为什么也要走?”那人说:“青岛早就掌握在日本人的手中,一旦正式占领了,还有好日子过?老人家流着眼泪将祖产店铺卖了,全家逃往江南,有政府在,总不会当亡国奴。”台静农从这些同事口中得知,青岛朋友已经星散。老舍这时已来到济南,重回曾经任教的齐鲁大学。台静农不由心怀戚戚,想和近在咫尺的老友喝上一杯,竟然没有机会。直到1938年两人在重庆相逢,才又在一起开怀畅饮,喝了茅台,也喝了绍兴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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