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提出的一条原则，为什么今天被全世界公认为“金规则”“Golden　Rule”呢?他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其实这很简单，就是:我爱自己，我意识到别人也爱自己；我想过得好，我意识到别人也想过得好:那就创造条件，让别人也过得好。这就是孟子所讲的“与人为善”。

　　黄玉顺

　　仁爱是儒家最重要的思想。我认为儒家的“仁爱”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叫做“差等之爱”。这是谁都承认的。我跟那些反对儒家的人、反儒的教授进行讨论，我说:“你反对差等之爱，我给你举个例子，你自己切身体验一下吧:你爱外人难道超过爱你老爸老妈吗?你能做到吗?你爱阿猫阿狗难道超过爱你的父母吗?你能做到吗?可能吗?”呵呵!如果他真是这样的，我就会觉得他有毛病，对吧?你对你养的宠物比对你老爸老妈还好，太怪了，肯定是有毛病。所以我说，儒家讲“爱有差等”，是尊重人的自然情感，因为这是生活的实情，你必须承认这一点。很多事情其实都不是理论问题，你只要自己体验一下就明白了。所以说，“差等之爱”，这是生活的实情、真情实感，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大家都是这样，儒家只不过从理论上把它表达出来了而已。

　　“但是，”我说，“你仅仅这样理解儒家的‘仁爱’，拿‘爱有差等’来反对儒家、攻击儒家，你所根据的这一点理解，其实是偏颇的。儒家的‘仁爱’还有另外一个方面，叫做‘一体之仁’王阳明讲的‘天地万物一体之仁’。”

　　这就是我刚才讲的“博爱”。正义原则第一条正当性原则，它有这么一个要求，就是:我们虽然“爱有差等”，但我们意识到，当我们在建构一种社会规范或者制度的时候，我们必须克服这一点，克服“差等之爱”，追求“一体之仁”，追求“博爱”。这就叫做“推扩”。什么叫“推扩”呢?比如孟子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说，你自己体验到对自己的老人的爱，就真正像对待老人那样对待他；而当你想到这一点，将心比心，就应该想到，别人也有老人。否则，如果他也像你那样仅仅“老吾老”，你们之间不是就会产生利益冲突吗?你应该想到，这样来建构制度规范是不可能的，不利于群体的生存。所以，你会想一想，换位思考一下，不仅“老吾老”，还要“及人之老”。所以，在建构一个关于老人的社会规则、伦理规范的时候，就要充分考虑到这一点。从“一体之仁”到“一视同仁”，这就是对“差等之爱”的一种超越。

　　例如，孔子提出的一条原则，为什么今天被全世界公认为“金规则”“Golden　Rule”呢？就是出于这个道理。他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就是“金规则”。其实这很简单，就是:我爱自己，我意识到别人也爱自己；我想过得好，我意识到别人也想过得好:那就创造条件，让别人也过得好。这就是孟子所讲的“与人为善”。这样建构出来的制度或者规范，才是正当的。

　　所以，我概括儒家所讲的“义”正义原则，第一条就是正当性原则，它是出于“仁爱”，而且具体的内容就是对“差等之爱”的超越，对“一体之仁”的追求，做到“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一视同仁”。你做不到，就是“麻木不仁”，呵呵，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我们会说，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有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生活当中经常有这样的事情:我确实很爱你，为你好，但是，我由此做出来的事，未必给你带来好处。或者说，我确实是出于良好的动机，来建立一种规范、一种“游戏规则”，但其实效果未必好。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就是另外一条正义原则适宜性原则的问题了。“义者，宜也。”儒家经典，例如《中庸》里面都讲这个道理。宜，就是适宜、适当、恰当。西方语言也是一样的，你看“justice”“正义”这个词，它有很多含义，诸如正当的、公正的、公平的，还有合适的、适宜的、适当的、恰当的、恰如其分的，等等，全在里头，你可以去查词典。儒家的“义者宜也”也是这些意思。这就是说:如果我们要建构一种规范或者一种制度，不应该仅仅是出于仁爱，而且还要充分考虑到具体的时空条件、具体的生活方式方面的适宜性。

　　有些事情是不存在正当不正当的问题的，问题在于适宜不适宜。人们经常举的一个例子就是:你说，吃饭是用筷子更正义呢，还是用刀叉更正义?呵呵!这是一个很无聊的问题，对不对?这个礼仪更合适，还是那个礼仪更合适，这要尊重别人的生活方式。比如说，你在某地的某一种生活方式下建立一种规则，你就要尊重当地的这么一种生活方式，别人才会采取你所建立的规则，否则，你的规则尽管是出于良好的动机，其实效果未必好，这样的话，按照儒家“义者宜也”的原则来讲，就是不正义的。

　　（本文作者为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是其在曲阜“大同世界国学堂”即席讲话的部分录音整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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