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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振玉:架上双拐闯人生

发布时间:2014-04-21 00:00:00 发布来源: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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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东大学蒋震图书馆阅览室里,孙振玉向记者讲述了他笑泪相伴的人生经历。

  ■ 周末人物·中国新闻名专栏

  山大的硕士、人大的博士后,攀上学位巅峰的他,拥有着可以骄傲的资本,可他的病历比学历更“厚”。

  □ 本报记者 陈巨慧 实习生 冯心如

  山东大学文学硕士、中国人民大学文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博士后,攀上学位巅峰的孙振玉,拥有着可以骄傲的资本。可他的病历比学历更“厚”,脊髓灰质炎、强直性脊柱炎,医学上无情的“宣判”一次又一次。

  4月11日上午,在山东大学蒋震图书馆五楼特藏部古朴肃静的阅览室里,记者见到了孙振玉。坐在轮椅上的他未挂病容,圆润的额角努力向外膨胀,一看就知脑力非凡;指甲边缘齐整洁净,衬衣袖口一尘不染,干净绝非“表面文章”。唯有手指微微颤动,一时不歇,透露出他正在经受的痛楚。采访中,他极少提痛说苦,每每动情,脸上总是用力地挤出笑容,偷偷抹下若有似无的泪。

  考了第一名却没中学愿意录取

  孙振玉1965年出生于滕州,十年浩劫紧随而至,占据了他童年的记忆。母亲因特别的出身背景被送去学习班思想改造,家庭狼狈不堪;脊髓灰质炎病毒疫苗在动荡的局势下停止发放,他也因此被病毒感染,从此与健康绝缘。

  “我记得我小时候特别能跑。我家后面是县委大院,里面有个树林子,我经常在里面疯跑,我跑得非常快,印象非常深刻。”孙振玉整理着记忆中的幸福残片,语调有些故作的轻松。

  5岁时,噩梦降临,孙振玉一下病倒了。“生病的不是我一个人,前后院都有,都是年龄不大的小孩。开始的时候就是发烧,不知什么原因就是站不起来。”

  孙振玉的父亲也是医生,对于小儿子的怪病,却束手无策。“每天早上,我的父母都会早早起身,看我能不能站起来。他们把我拎起来,搁到哪个地方,我接着就像面条一样倒下去。时间长了,就知道我永远也不会起来了,所以我从那时起就做着一个梦,梦见自己站起来了。”

  一年之后,孙振玉的父亲终于搞明白了,这个病是脊髓灰质炎,俗称小儿麻痹症。“其实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办法,直到今天,仍然无法遏制这种疾病的发展,也没有什么新办法治愈。”

  “那时候也到该入学的年纪了吧?”记者问道。

  “我上学晚。我八九岁了还没去。后来我看到邻居家的小孩背着书包上学放学的,非常好奇,也非常想去,就闹着要去。”

  “学校愿意接收你吗?”

  “不愿意。但是我闹,我父亲也没办法,把我背到一个学校里去。到办公室后,撂到那里,所有的老师都过来看,学生下课了也跑来趴在窗外看。学校不好直接拒绝我,校长也挺好,就说先入校看看。”孙振玉笑,带着几分苦涩。

  “他以为你可能坚持不下去?”

  “对,就想先看看。后来就想了一个办法,做了一个木头车,把我放在里面,这样方便接送,也方便学校管理。”

  “当时有同学欺负你吗?”

  “倒不记得这些事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孙振玉调整自己的情绪,“但是有件事是非常清楚的,我父母他们工作忙,不能每天接我送我,我的老师同学就负责接送,这个印象是非常深的。”

  “是不是把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选择性地忘记?”

  “对对,有些事是不需要记忆的,有些事值得记忆。”

  “上完小学后,为什么没有继续?”

  “那时候再上学,已经是不现实、不可能的了。因为我都这么大了,每天哪有人接我送我。”孙振玉的思绪出现了一丝紊乱,他在掩藏一个事实:他考了全校第一名,因为残疾,却没有一所中学愿意录取。

  8年时间拿到本科学历

  学业无法继续,窝在家里的孙振玉并没有放弃对知识的渴求。

  “那时候,读书比较多,接触了一些中国古代的书籍。像《道德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读了。”孙振玉说,除了家里留下的图书外,他也会要求父母和哥哥姐姐从外面借一些书或买一些书,“我父母出差,问我需要带什么,我要的东西一般都是图书。哥哥后来当了兵,也会帮我带回来一些,印象比较深的是《芥子园画谱》,很厚,开本很大,那时候很珍贵。”

  “是因为其他孩子喜欢的活动,你不方便参加,所以才特别喜欢读书?”

  “有这方面原因。比如说,有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孩聚在一起商量一个计划,要到什么地方去做什么事情。我凑过去说:‘我也要参加’。他们都不同意。说:‘你又跑不快’!那时候我是用板凳走的,在那个阶段和其他的孩子接触得自然要少一些。”

  1980年,15岁的孙振玉接班顶替母亲,到县中医院工作。别人嘲讽的目光并没有使他灰心,他告诉自己,要自强!

  起初,孙振玉在公费医疗办公室当会计,每天天不亮,就摇着轮椅出门,赶到5公里外的医院去。工作上,他扎实认真,从没出过差错,受到同事的赞扬和医院领导的肯定。1983年,被调到病案室工作。

  业余时间,孙振玉参加了山东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用了8年的时间,终于拿到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本科学历。

  “参加自学考试家里人支持吗?”记者好奇。

  “他们当然会支持,不过也不希望我那么受苦,不忍心呢!”

  “那为什么坚持走这条路呢?”

  “这完全是我自己的爱好,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考虑到谋生。如果我是个正常的人,家庭可能就会干预我的人生。但因为我身体这样,他们反而对我完全地放开。所以,我就可以完全根据自己的需要来选择我的人生。”

  “哥哥姐姐有考上大学的吗?”

  “没有。我是家里唯一一个有大学本科文凭的人。这也和我的经历、我的命运有关系,就像你掉到井里面了,你会挣扎,就是那种感觉。呵呵,可能我有一种紧张感吧,所以,我就要比别人做得更好一些。当时的考场设在离我家40公里的地方,公交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住车马店,睡大通铺,这些我都无所谓,我只想能够和别人一样考出合格的成绩。”

  “在那八年当中,有没有人打击你,告诉你这不靠谱,让你不要再坚持?”

  “有。不过,那个时候我的生活很孤独,和别人的交往很少,没有想跟人交流、分享快乐和感受的想法,只知道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自己要争气。”想到从前那个执拗的自己,孙振玉无奈地笑。

  山大破例录取的研究生

  拿到自考本科毕业证已经不易,孙振玉却并不满足。1996年,他得知山东大学可以接受在职人员攻读硕士学位的申请时,立即写信给山东大学研究生中心的负责人。学校考虑到他的身体条件会受限制,起初没有表示同意。孙振玉乘火车来到济南,找到老师,表达自己求学的强烈愿望,终于打动了学校,决定破例录取他。

  “离开滕州,没有了家人的庇护,父母当时同意吗?”记者问。

  “他们很反对,认为我到了社会上,那就是羊羔到了狼群里。劝我继续在中医院工作。”

  “入校之后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我觉得跟人交流得非常好,学校里全国各地的人都有。”孙振玉说,当时很多在职研究生不愿意住校,老师给他提了一个要求,让他读书的四年必须住校。“老师主要是怕我身体不好吧。我说行,这样才能正儿八经地读书。”

  离开家,开始真正独立生活,孙振玉的思想也悄悄起了变化。“来到山大后,大家都很照顾我,接触的人多了,我也慢慢知道人活着都不容易,人家能宽容地对待我,我应该珍惜,应该感恩。”

  “求学的过程中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其实每一件事情都和别人不一样。比如说我们要去听一个报告,要求早晨8点钟到。别人可能挤公共汽车非常容易就到了,但我得打车,有时候下雨了,打不着车,就比较犯难。这时就挺灰心。”孙振玉说,到北京考博的时候,他去中国人民大学报名,已经是采集考生信息的最后一天,与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等在招生办门口,到下班的时候才知道采集信息不在这里,应该在12楼。“所有的人都一窝蜂冲向12楼,我就只能等电梯,但是电梯老大会儿等不来一趟,非常慢。等我上去,两位老师已经在走廊锁门了,急着去赶班车。他们老远看见我,得知我是来考试的,又打开门给我拍了照,非常幸运,我成了最后一个采集信息的考生。”

  此后,生活上的焦躁与幸运突然降临的喜悦始终交织陪伴在孙振玉左右。校内招待所考生爆满,“客满”的大牌子将迟来的考生拒之门外,只能住到北京城外的昌平、大兴去,感动了招待所服务台老师的孙振玉,最终被安排睡在办公室加装的钢丝床上。考场被安排在五楼,看到孙振玉的特殊情况,招生办主任亲自陪他提前上楼,并将他之后的考场修改变更到了一楼。

  孙振玉说,他特别感激山大和人大的老师们,他们不但培养了我,在生活上也总是特别照顾我。“我还记得老师说的话,‘有什么特殊需求可以提出来,无论你能不能适应,我们都会帮助你。’”

  像回到家一样幸福

  2007年,孙振玉结束了博士后的研究工作,谋生成了迫在眉睫的大事。但因为身体原因,研究成果丰硕的他,工作却迟迟没有着落。

  一次又一次或明或暗的拒绝,孙振玉当然理解,也还是难免失落。

  让他意外而惊喜的是,就在一筹莫展之时,幸运之神再一次眷顾了他。“那个时候,山大向教育部和中国残联同时提出,愿意招收部分优秀的残疾博士或者博士后。山大了解了一下我的情况后,让我到山大图书馆从事古籍整理工作。到山大工作,我当时很有回家的幸福感。离家近,熟人也多,这个归宿挺好的。”孙振玉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博士后在学校图书馆工作的先例似乎并不多。”

  “实际上像我这种情况,山大能把我招进来,本身就是善举,就我这种情况,为山大能做的非常非常少。山大对我的恩情,我很珍惜,比亲情还珍贵!”

  “但是你的研究能力并不比别人差。”

  “做研究的话,我比较自信,我的导师也承认我有悟性。但在图书馆的岗位上,我觉得我也能做好。”

  “离开研究工作不会觉得遗憾?”

  “唯一遗憾的是,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回到家就没有精力再做研究了。特藏部八点钟开放,我七点多钟就来,需要把阅读设备准备好,把没有归位的椅子归位,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保证按时正常接待读者。下班回来吃过饭就觉得很累了,一般七八点钟就得休息。现在我只能利用周末和寒暑假来做古籍叙录的研究工作。”

  孙振玉说,叙录是有标题性的,会标明山东大学图书馆所藏的东西是什么样,就像人的纪念碑一样,它是书的纪念碑,是物品的纪念碑。“这项工作是非常有价值的,但是也有一定的风险性,如果说错了,就会成为历史罪人。”现在,《山东大学图书馆藏明正统三年何景春刻〈风雅翼〉叙录》已完成,《三子合刊》叙录撰写正在进行中。

  “叙录是你在自己这个服务的岗位上,找到的一个与研究的契合点?”记者问。

  “对,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一个机会,既能把我的兴趣照顾到,又能为山大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自去年当选为山东省残联第六届肢体残疾人协会副主席,孙振玉还承担着协会的部分日常工作。

  孙振玉坦言,现在社会发展比过去要好很多,对各种各样的人逐渐都能接纳。“20多年前,我出门有人可能会向我吐唾沫,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公共建筑都会有无障碍通道、无障碍厕所等特别的设计,让人感到很温暖。”

  很想多陪陪父母

  如今,孙振玉独自住在与山大校园一路之隔的教师宿舍里,已经80多岁的父母依然在老家生活。“他们身体都还行,我姐姐哥哥都在当地,离我父母比较近,能代替我照顾他们。”

  “你是否需要别人照顾?”记者关切。

  “2007年我来的时候,身体状况还行。2009年的时候,在校园里遇到了一次车祸,当时只是胳膊骨折了,头撞破了,没太注意。后来,关节开始疼,颈椎、腰椎,特别是肘关节、手关节,持续地疼。2010年7月,被确诊为强直性脊柱炎。”孙振玉说,他的手臂原本是带代偿性的,腿不行了,要起,要坐,要躺,都要用手来帮助移动,“现在手疼得比较厉害,我的活动就比较费劲一些。医生的办法是疼的时候躺着别动。因为长期吃激素已经出现了肝损伤,还发现了囊肿。”

  “为什么不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做系统治疗?”

  “要是绝对地休息也不好,完全不动的话,强直会发展得很快。”孙振玉面不改色。

  “身体上的病痛不会向父母说起?”

  “嗯,报喜不报忧吧。”

  “他们会不会希望你找个伴儿,可以更好地照顾你?”

  “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也有意见分歧。我母亲每次打电话来,都会问我,‘怎么听着你屋里有人说话呢?’她那意思就是说你是不是孤独啊?她怕我老了一个人孤独。我父亲就觉得随我去吧。他说,‘你收入也不高,身体也不好,组成一个家庭也不是那么容易,需要物质条件’,他不想强求我。”

  “婚姻也是一种责任,得为对方负责任。还是顺其自然。我以后的生活,问题不大,有基本工资,物质上有保障,社会的服务系统也越来越发达,日常生活服务社区的物业都能解决。”

  孙振玉说,他寒暑假有机会就会回家陪陪父母,“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是一种总结性的思维,会全局地看自己的家庭,考虑自己尽没尽到责任。他们之前总觉得对我有所亏欠,好像是他们的原因让我变成这样。所以,我重新思考我现在过的每一天是不是有价值?是不是能给父母留下正面的、积极的印象?让他们能够在最后这段时光,积极地看待自己的一生,不要留下遗憾。”

  采访结束时,已过了午饭时间,孙振玉费力地离开坐了一上午的轮椅,拄上双拐,与记者一同搭乘电梯下楼。他感慨,拐杖容易把腋窝磨破,以前每次回家母亲都会给他缝垫子、补衣服。“现在她没力气缝了,上次回去是我姐姐给弄的。”

  到楼下,孙振玉把身体艰难地挪上那辆严重脱色的三轮车,把自己的“左右臂”双拐塞进车里,与记者告别。记者问他午饭怎么吃?他说,家里有前一天特意多买下的饭,加热一下就行。“囤饭”是他最惯常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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