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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人其萎

发布时间:2014-08-13 00:00:00 发布来源: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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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9日晚,我在微信朋友圈忽然看到王学典老师写于去年9月的文章:《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痛悼张金光先生》,惊悉张老师已经作古,这不啻一记重锤猛然敲在我的心头。

  我在山东大学历史系读书时,张老师讲授《中国古代经济史》。原本以为索然寡味的学问,被张老师讲得透辟精警、余音绕梁而又不失生动活泼。在文史楼三楼清幽的小教室里如坐春风、如醉如痴的泛泛印记,顿时伴着感伤奔涌而来。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这沉痛的嗟叹,既有对张老师学术成就的高度评价,又有对张老师一生清贫的深切同情,读完王老师的文章,我以颤抖的手留言:“哲人其萎!不胜悲痛哀悼之至!”

  一

  大学毕业后我回地方工作。没有想到,张老师竟能记起他的十多前的本科学生!2008年11月27日晚,我派出的记者采访归来告诉我,参加阳谷“蚩尤文化研讨会”的专家中,有我的大学老师张金光教授。我很惊喜,立刻后悔没有去采访。听到张老师还记得我时,我的感动油然而生。在阳谷,他对同事说:“你们报社,有我的一个学生”。同事懵然,他接着说:“名字三个字,中间是个‘仙’字”,同事说出我的名字,他笑逐颜开,说:“对,就是他!”

  我打算次日去阳谷拜见张老师。转念又想,毕业有年却毫无学问,亦无事功,有何面目去见业师呢?不觉踌躇。第三天,当我下决心去见张老师时,张老师已回济南了。如今,张老师遽归道山,这件憾事再也无法弥补了。

  光阴虽如滔滔逝水,却总有镜头永难磨灭。记得临毕业时的一天午后,在文史楼旁小树林东侧的大路上,我从南向北走,张老师骑着“木兰”牌小摩托车从北向南来,他停车与我闲话。那一刻,路上只有我们师生两个,阳光明媚,蓝天高远,轻飏的法桐枝条送来缕缕清风。得知我报考北大民法研究生败北,回地方工作,他仍以不紧不慢的语调殷殷勉励我勤求学问。

  《学记》中有言:“亲其师,信其道”。毕业后,每从网上购书,我必定把大学老师的名字搜索一遍,凡遇新著,必购而读之。张老师于2004年出版的《秦制研究》,煌煌近百万言,叙述精粹,引证宏富,论证绵密,识见有力。其长篇自序,总领全书,博大恢宏;其后记,悲凉激越,与史迁《报任安书》相类。

  对于张老师的学问,囿于学力,我无从置喙。兹举两例,以见张老师的学术地位:其一,张老师发表在1983年第2期《中国史研究》上的论文《试论秦自商鞅变法后的土地制度》,与钱穆、张光直等学术泰斗著作同被台湾国立清华大学规定为必读参考书目。其二,2011年山东大学老校友、誉满全球的何炳棣先生在清华大学演讲时,所表扬的当世学人唯一一部相关著作,就是《秦制研究》。

  二

  有谁比张老师更不像大学教授呢?头发蓬乱,面容清癯,后背微驼,瘦削的身材愈显皱巴巴的旧衣服空空荡荡,完全一幅田间老农形象。唯二目如炬,深邃有神;面聆謦欬,方可感其大学者的韵致与气场。惜乎造化弄人,精神有时不能变物质,特别是在那个“脑体倒挂”的年代,“造导弹不如卖茶叶蛋”,乡下妻子加上五个孩子,张老师的寒素可想而知。

  王学典老师在悼文里写道:“他不仅没有自己的书房,他甚至也没有自己的书桌,他的那些名留学术史的论著都是在饭桌上写成的。他不仅没有自己的书桌,他甚至也没有自己的一个书架!其实他根本用不着书架,因为他甚至没有自己治学的专用书籍!他买不起书。”

  张老师生于1936年,于1956年考入南开大学历史系,毕业后返乡;1978年考上山大历史系的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据说,张老师本来学明清史,之所以后来改治秦汉史,仅因秦汉史资料到处有,不需自己再掏钱买书。

  生存权是最基础、最根本的人权。张老师在学校南门附近开了一间包子铺,课余,他在餐馆忙里忙外。正如他自嘲的那样:“我必须在两条战线上作战:求生、为学并进,实为一致,不可偏废,一有闪失,便是全线崩溃”。在一些人看来,大学教授混迹于引车卖浆者流,很不体面,甚或有辱斯文。可是,每次我们从餐馆路过,张老师都会主动招呼我们,笑容可掬,没有一丝尴尬和难堪。

  2012年第7期《史学月刊》,有一篇他接受访谈的文章,张老师感慨道:“自上世纪50年代末,迄今半个世纪,总不能放下一张平静的书桌,我的学术生态环境可谓险象环生,艰苦备尝。人生为学易,求生难!”

  日逐为生计奔波、在夹缝中作学问的张老师,授课极为认真。他十分喜欢与学生交流,以至于课间很少走出教室休息。他鼓励我们思考,对于我们幼稚、浅薄的提问,从不耻笑,而是见微知萌,生发开来;阐幽探赜,引出深刻道理。记得有次我问张老师,汉人不如匈奴人剽悍骁勇,为什么最终的胜利总属于汉人。张老师说,从小的层面上看,靠计谋!从大的层面上看,靠文化!这样的讲解,尽而有余,久而弥新。

  当年,市场经济大潮风起云涌,“历史无用论”甚嚣尘上。张老师在课堂上疾呼:“不要拒绝看似‘无用’的东西。仅知‘有用为有用’乃目光短浅者所为。‘无用之为大用’是学问的最高境界,也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他还强调:“历史学培养的是一个人的心胸、气质和思维方式,而不是教给你具体的技术性的知识。历史学能给人以能力,能内在地影响一个人的精神气质。”

  张老师的话我都记下了。山大四年,除去课堂笔记,对于诸教授的教诲及我的感悟,常于课后信手涂抹。前些年偶从旧箧中检出,遂整理成册,凡6万余言,乃命其名曰:《那四年》。

  三

  钱大昕在《廿二史考异》序中说:“予弱冠时,好读乙部书,通籍以后,尤专斯业。”这也是我的真实写照。可是,我没有足够的定力,大三时,随波逐流跑到法律系辅修法律。令我失望透顶的是,法律系的讲授大多照本宣科,枯燥乏味,较之历史系课堂的精彩、精妙、精微,说霄壤之别,不是很夸张!在法律系,我的所得甚少,怅怅然,恨恨然,以至于辅修证书都懒得去考。

  历史系对我的精神滋养之深之厚,年逾不惑,才渐渐体悟。我生于穷困的乡下,没有家学渊源,更兼乡村教育粗陋不堪,而竟得以沐浴学问光芒、一窥学术堂奥,全赖历史系诸教授循循善诱,谆谆教诲,悉心传道、授业、解惑。

  鲁迅说:“治学必先治史”。曹聚仁说:“中国的一切学问都从史学中来”。我之所以对山大历史系心怀感念,是因为在诸教授的引导下,我曾经在不知不觉中走进过一个多么新奇、多么纯粹、多么和熙、多么瑰丽的世界。张老师的课以及王学典老师的史学理论、孟祥才老师的秦汉史及古代思想史、王晓毅老师的魏晋玄学史、王育济老师的宋明理学史、刘新利老师的世界中世纪史、郑群老师的西方史学史、晁中辰老师的华侨史、朱茂铎老师的中德关系史、李德征老师的中国近代史、崔大庸及刘凤君老师的考古学、孙明良老师的佛学史等等,都是我今生今世受用不尽的养料。

  鄙乡贤季羡林先生在《学海泛槎》中感慨道:“人生难免会浪费一些时间,难免走一点弯路。如果从小学起就能决定自己一生研究学问的方向,所学的东西都与这个有关,一点时间也不浪费,一点弯路也不走,那该多好啊!”可是,我走的弯路太多、太远,先天既不足,后天又失调,不能传薪、光大张老师的学说,十分惭愧!

  多年前我有一个念头,若有一天我能出版一本小书,那时再去济南拜访业师不迟。可是,现在,真的迟了。

  “以学术为宗教式生存方式”的张老师,必将在他孜孜矻矻上下求索的学问中获得永生!

http://news.lcxw.cn/wangxianming/bjyj/20140813/56326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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