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周末记者 武杰

　　发自山东泗水县

　　在距离山东省曲阜市不到30公里的泗水县东野村，由尼山圣源书院发起的“乡村儒学”已经进行了一年半的时间。

　　尼山圣源书院是由一群学者发起兴建的一所学术机构，旨在弘扬以儒家文化为主体的中华传统文化。2012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儒教研究中心秘书长赵法生出任圣源书院秘书长，由此，尼山圣源书院开启了一项重要的工作——为附近的村民讲儒学。

　　经过一年多的发展，圣源书院已经在泗水县圣水峪镇建立起7家乡村儒学讲堂。山东济宁泗水县甚至被称为是“乡村儒学现象”的发源地。

　　“乡村儒学”发起人之一、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副院长颜炳罡说，刚开始，怕周边的村民不来，他们会买些毛巾、脸盆发给大家；而为了吸引孩子，就弄个橡皮擦，买个本子给孩子。后来村民们就会自觉地来听课。

　　即使在最早开展“乡村儒学”的东野村，村主任庞海德也是因不好意思拒绝才组织村民们听课的。“说实话我当时有点想不通，认为老百姓都是死脑筋，农民天生就是教育不好的，也不愿意接受新事物，有什么好培训的？但不办又觉得对不起书院领导。”庞海德说。

　　但是经过一年多的学习，不仅庞海德，周边几个上课的村里都发生了变化。言行变了，风气也变了，赵法生教授说，这就是人心中的人性和良知被唤醒了。

　　一直埋头做事的赵法生和颜炳罡两位教授接受了法治周末记者的采访。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如今的“乡村儒学”已经形成了可借鉴的模式，而他们也希望为愿意开展“乡村儒学”教育的地方提供借鉴。

　　这些自掏路费、自买礼品的教授也被称之为——自带干粮为孔子打工的人。

　　儒学须从少数思想精英的手中解放出来

　　法治周末：为什么你们会想到做“乡村儒学”？

　　颜炳罡：我们并不是像大家所关心的，是有感于道德的滑坡、乡村道德的破坏，我们才来搞乡村建设的。我们这些人并不是多么高尚，也不多么伟大，我们只是平平常常的人。如何回报乡土，这是我们这些人思考的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作为21世纪的知识分子，我们还有一种很浓厚的乡土情，我们应把所学的知识反哺我们的乡土，反哺我们的乡亲。

　　另外，从客观上来讲，乡村是儒家文明的根，儒学是农业文明时代的一种产物。在孔子的出生地讲儒学，最能够讲出儒学的原生态。所以，我们这些学者一方面扎根于泗水这个地方，另一方面我们要面向齐鲁大地，面向整个中国，乃至面向整个华人世界，来展开我们的儒学。我们尽可能把我们的做法，把我们的所思所想能够传达出去，能够让儒学，乡村儒学的星星之火燎原。

　　法治周末：儒学或者说国学回温开始主要是少儿读经热、国学热，然后发展成企业、官员培训的一个课程。那么，这个热潮是如何吹到乡村的？

　　颜炳罡：“国学热”它是经过几个过程，首先是经典诵读。经典诵读从幼儿园、学校开始，然后慢慢地进入了企业的培训。国学进入企业培训是从2004年开始的，这是个节点。当时，一些大学开设的高管课程开始把国学纳入到管理类课程的一个模块，然后又有高校开始有专门的中国哲学思想与管理项目。然后就出现了一些华商书院、华夏书院，而高校高端的国学培训在北京就遍地开花了。

　　我们之所以要做“乡村儒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作为一个从农村成长起来的人要回馈整个乡土。从另一个层面来讲，儒学要想在今天重新活起来，重新进入老百姓的生活方式，从哪里做起？我们就要从乡村做起。

　　儒学从来就不是少数哲学家、思想家、历史学家等社会精英的奢侈品，而是民众日常人伦的向导。儒学必须从少数思想精英的手中解放出来，让它走向民间，走向现实生活。这样，儒学才能尽到它的时代责任，完成它的历史使命。

　　一句话，用儒家的精神来使老百姓能够得到提升，我觉得这是我们一个最基本的目标。

　　让儒学成为老百姓最基本的生活方式

　　法治周末：你觉得在乡村推广儒学和在城市中推广，面临的难点有什么不一样？

　　颜炳罡：我觉得在城市所面对的挑战，主要是观念上的阻碍比较大，中老年人和年轻人的表现也不一样。虽然有一部分人十分认可儒学文化，但是也有一些中年人因为受“文革”的影响，并不认可儒学。一说孔子、儒学，在他们的观念里还是那个饱受批判的“孔老二”，还是糟粕，是封建的代名词。

　　现代的年轻人，两眼只看到社会上一些负面的东西，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并没有兴趣。

　　相较而言，农民说到底还是比较纯朴的，他们没有那些固定的观念。你给他讲感动人的内容，他可以很受感动。而且对农民来说，教授来讲课，他比较当回事。

　　因此在城市，我觉得面对的最大的挑战就是人们思想转换的问题，而乡下最大的挑战是农民的散漫问题。比如说，我们发了教材，要求下次上课的时候带来，但是不带的人很多。另外，就是时间观念不是很强，组织起来有难处。虽然通知了时间，但是他可能要等吃了饭或者干完手里的农活才来。

　　再一个就是场地的问题。城里可以随时找到讲堂，有的是地方，但是在农村哪有地方。讲课要找个场地足够大的公共空间，农民还有公共空间吗？所以农民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公共空间。我觉得这是农村和城市非常大的区别。

　　但是乡村儒学每一步的前行都可以说面临着挑战，面临着困难。一开始能不能成功，我们心里也没数，直到现在也没有说我们成功了。

　　我们是由难而易，我们不能逃避困难。

　　法治周末：文化传播是有其规律的，常常是润物细无声，不是几个月甚至几年就能发生变化的，如何保持这个“乡村儒学”能够持续的发展？

　　颜炳罡：自从创设“乡村儒学”开始，我们就在想，以后我们这些学者不在这个地方怎么办？我们应该早早为离开后做打算。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在培养本土化的讲师，有了他们，即使我们这些人走了，乡村儒学仍然在延续。

　　同时，我们在每一个乡村设立学习小组，这些学习小组由那些文化程度比较高的来组织，带领村民们进行自发性的学习。

　　一个长效机制仅靠学者是不够的，我们的目标是把儒学从象牙塔里解放出来，从会议儒学、书本儒学、学位儒学中解放出来，还给百姓。让儒学成为老百姓最基本的生活方式，成为他的精神归宿，成为他生活的向往。用我的话说，成为他们生活的智慧。这才是我们的目标和目的，实现儒学草根化、生活化、实践化、大众化。

　　儒学复兴，是历史的大趋势所决定的

　　法治周末：经过时代的变迁，儒学思想与现在的乡村文化生活会不会存在矛盾冲突？

　　颜炳罡：这个事情应该分开说。儒学是一个生生不息不断延展着的理论形态，儒学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但是儒学再怎么发展，再怎么变化，它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比如，所有的儒家人物，都会相信仁义道德，不仁不义不道德，他就不是儒家。

　　孔子讲仁，仁就是爱，这是不会变的。只有时代的不同，人们的交往方式不同，爱的对象不断地扩大，并不是说爱这个东西不要了。所以说我们今天的儒学，我说它是传统的延续，但是它又和传统不同，在不同的时代，它会发生不同形式上的转变。

　　法治周末：儒学经过两千多年的沉沉浮浮，甚至受到压制、打击，为什么能在今天重新回归？

　　颜炳罡：30年的改革开放是中国迅速崛起的一个过程。中国能够崛起一定要有其背后的精神支撑。那这个精神支撑是什么呢？是浸入到我们这个民族血液和骨髓当中的我们的文化。所以说，伟大民族的复兴，如果没有伟大的民族文化的复兴，这个复兴是不完备的。

　　在中国崛起这样一个大背景下，人们回归传统，儒学在齐鲁大地，乃至在全国各地兴起，是有这样的一个历史的大趋势所决定的。

　　法治周末：具体说，儒家思想热起来是一个怎样的背景？

　　颜炳罡：儒家文化热起来有一个非常复杂的历史背景，不是任何一个单一的因素所能够决定的。支撑我们这个民族，维系我们这个民族最基本的价值观，包括仁爱、信义、和平、和谐、大同这些观念，都是儒家的基本观念。

　　今天为什么国学这么热，或者儒学这么热？其实这是在全球化这个大背景下，在中国崛起的大背景下发生的。孔子在中国文化史上之所以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在中国民间享有如此高的声誉，并不在于他有多高深、多系统的理论，而在于他看似平实却意味无穷的格言警句。这些东西才能深深触动人们的心灵。触动人们心灵才可以化为民众的行为规范，生活的指南。

　　民间儒学说到底是大众儒学，平民儒学。大众儒学或平民儒学最大的特点是，它不需要精致、缜密、庞大的逻辑体系和理论说明，而是需要简明、易懂、通俗的儒家学说。

　　法治周末：就你的观察，现在儒学在今天发展的状态是健康、理性的吗？

　　颜炳罡：现在国学的确有些乱象，也有一些不健康的东西存在。现在社会对国学的需求量非常大，而研究国学的专家又太少，所以那些对于国学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的人在社会上也大行其道。我们不说群魔乱舞，但也是各种怪力乱神、各种表演、各种东西都出来了。

　　如何正本清源，实现国际儒学、大慈的儒学、本质的儒学，让儒学能够健康地在农村中成长和发展，让它提供的永远是正能量，而不是负面能量，这是我们今天所要做的，也是我们尼山书院所要坚持走的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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