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柏克（Edmund Burke，1729－1797），爱尔兰的政治家、作家、演说家、政治理论家和哲学家，他曾在英国下议院担任了数年辉格党的议员。他最为后人所知的事迹包括了他反对英王乔治三世和英国政府、支持美国殖民地以及后来的美国革命的立场，以及他后来对于法国大革命的批判。对法国大革命的反思使他成为辉格党里的保守主义主要人物（他还以“老辉格”自称），反制党内提倡革命的“新辉格”。柏克也出版了许多与美学有关的著作，他经常被视为是英美保守主义的奠基者。

　　近日，由山东大学犹太教与跨宗教研究中心、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主办，山东商报协办，刘庚子弘道基金会资助的“天人讲堂”进行了第六十六讲，由山东大学教授冯克利作了题为《保守主义的法学来源》　的学术报告。冯克利对于柏克及其奠基的保守主义，从来源方面进行了一番梳理，他认为，埃德蒙·柏克的政治思想受到了英格兰法学传统相当多的影响。　记者　窦昊

　　保守主义开始受重视

　　【关键词】变化
　　
　　“咱们中国从五四运动以后，比较激进的革命的意识形态在思想上占主流，像保守主义、传统主义这些东西始终处在一个很边缘的位置上。尤其是1949年以后，这种现象更为严重。像柏克这种人，在咱们传统意识形态的光谱里面，都是属于极右的、落后的、反动的、阻碍进步力量的人物。”在讲座的一开始，冯克利开门见山地说道。

　　作为保守主义在中国的代理者，它在中国的鼻祖，可以上溯至清末康有为反对孙中山激进革命、实行循序渐进改良的主张。五四运动时期，文化激进主义的高潮伴随着革命一起到来，最终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达到顶点。“革命”一词长时间在政治和意识形态话语中唱着主角。

　　情况似乎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但是,前不久，相关政府部门及某理论前沿杂志找到冯克利，希望其讲解、撰写一点介绍保守主义思想的东西，冯克利都婉言谢绝了。“我不知道用一种什么样的语言能让预期的听众感到舒服。”冯克利说。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地方，“或许执政者希望从保守主义中寻找一种不同的观察、思考社会的方式。”变革与稳定之间的关系问题变得日益突出,一般而言,事物不可能一成不变，在冯克利看来，任何社会体制都需要一些变化，但稳定的要求需要人们在变革过程中分辨一些需要保留下来的东西。保守主义的思想正可为这方面提供一些帮助。

　　作为公认的保守主义的奠基者，柏克本人缺乏正式的学术著作。在30岁之前，柏克发表了《论美和崇高的哲学思考》、《为自然社会辩护》，这是他仅有的严肃学术作品。此后他留给后人的，基本上只有议会的发言、时政问题的小册子、私人信件等文字，而这些东西所表达的思想很难说系统而完整，这就为后人解释柏克的思想留下了诸多麻烦——每个解读者都站在自己的学术脉络里进行选择性解读，难以窥其全貌。

　　冯克利认为，柏克早年在英国学习法律的经历，对他其后的思想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循着这一条脉络，可以从中发现保守主义的一条重要的来源——法学。“柏克原为爱尔兰人，他在都柏林三一学院毕业后，被父亲送到伦敦的四大著名律师会所（Inns　of　Court），或称律师学院之一读法律。这些律师学院，从16世纪起便在英国政治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在英国教育史上的地位仅次于牛津和剑桥，被人誉为英国的第三所名校。”冯克利说。

　　保守主义作为一个很复杂的谱系，想要完全辨析清楚几乎不可能。但在冯克利看来，保守主义者有一个共同特点，即他们都相信某种历史主义。“这种历史主义不以普适于人类的抽象原则作为思考政治的出发点，而是从具体的历史中寻找规范政治生活的可靠原则。这是保守主义不同于古典政治学即希腊罗马政治学，最突出的一个方面。”冯克利说。

　　权利有其历史来源

　　【关键词】英国法律体系

　　既然柏克的保守主义与英国普通法有某种来源上的密切的联系，那么对于后者就有必要进行一番梳理。“与普通法的历史主义有关的几个重要人物。第一个是布莱克顿，他是十三世纪的一个英国学者。在他编写的《英格兰的法律和习俗》中，收录了两千多个法院的判例。”冯克利说，“布莱克顿说其他几乎所有国家都采用法条和写成文字的权利，唯独英格兰在其境内采用不成文的权利和习俗。他认为法律有效性不是来自于演绎和推理，而是来自于日常生活的实践，实践积累了大量的案例，形成了一定的观念。”因此，布莱克顿不主张用在欧洲大陆已经实行的罗马法取代英国法。

　　后来，当柏克抨击法国大革命的人权观时，他认为英国人的权利自有其历史来源，这要比法国人通过革命所炫耀的人权可靠和优越得多。从中可以看得到柏克对于英国普通法提供的历史观的认同。

　　另一个重要的人物福特斯丘，是生活在十四、十五世纪的学者。他的贡献是认为作为普遍真理的自然法，不仅适用于每个人，而且应符合特定民族的生活规范。“福特斯丘的语言换成我们今天的说法，就是我们既要承认普世价值，又要承认普世价值在特定民族文化环境中的落实、实践，这两者不可偏废。”

　　福特斯丘生活的时代，英国并不是发达地区，甚至在当时的意大利人来看，英国是一片蛮荒。但这并不妨碍福特斯丘对英国法律体系感到自豪——那些相继到来的征服者并没有改变这里的法律，这就足以让他认为英国法律的先进。当柏克后来抨击法国大革命对法律践踏时，将年代之久远作为制度具有正当性基础的理论、将英国宪法视为祖宗留下来的宝贵遗产，便是福特斯丘这种思想传统在18世纪的延续。

　　柏克多次提到过的17世纪英国大法官爱德华·库克则认为，英格兰法律体系是从遥远无可考的时代流传下来的，所以《大宪章》不是英格兰宪法的起源，而是它的结果。库克就像福特斯丘一样认为英格兰自古就有优秀的法律。同时，库克明确阐述，司法应该独立于国王对它的干预。作为国王的首席大法官，库克也的确屡次制止国王对于司法的干预。柏克正是借着库克主张的英国法律体系的连续不间断性，来抨击法国革命者对法国司法体制的践踏。

　　在库克之后，黑尔的整个理念与柏克非常相似，甚至在文体上有很多的近似之处。“黑尔对埃德蒙·柏克的关系可能更为直接、清楚。虽然目前我还没有查到柏克直接引用黑尔的证据。”冯克利说。“普通法的一些基本原则对后人有约束作用；　规则不是立法者意志的产物，而是在历史悠久的习俗中形成；法律不制造权利，只认可权利；一种制度、一个国家是世世代代人们合作的结晶，这些都是埃德蒙·柏克思想的基本特点。”冯克利说，“甚至普通法疏于法理学构建，将原则和先例在日常案件中适用作为法律生命，而不以法理学的完美作为标准，也是柏克思想鲜明的标准。”

　　观察中国社会新视角

　　【关键词】社会转型的焦虑
　　
　　面对法国大革命震撼整个欧洲，柏克担忧革命将会带来无法收拾的动乱，而政府的架构也不能依靠毫无时间检验过的抽象的“理性”来组成。因此柏克主张，只有经历数个世代智慧和考验积累下来的传统，才能保证既有社会的平稳运行，否则，突然爆发的革命会改变已经建立好的复杂的人类互动关系，而这将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笼统地说，所有保守主义思想都源于现代社会转型引起的焦虑，不同传统社会对于这一场具有革命性的过程做出的保守主义反应，深刻反映着他们各自继承的传统和价值体系。”在谈到保守主义对当下社会的现实意义时，冯克利说，“亨廷顿在谈到保守主义有不同表现的时候，说对保守主义的含义很难判定，就是因为它往往是根据变革威胁到的对象而做出的具体的反应。由此造成的结果是，在保守主义谱系中，你可以放入很多思想源流截然不同的人。”

　　思想源流的不同，造成的结果可能是主义完全相反的人被归在了一类中，这样一来，保守主义的标签也变得失去意义。

　　“柏克用了普通法的思维模式，但是他继承的实际上是普通法的精神。他的眼光要远远超过普通法的法律人，他关心的不仅是法律本身的可靠性及其权威如何形成的问题，而是享有自由的现代公民社会如何能够长久生存的问题。”

　　在冯克利看来，研究埃德蒙·柏克及保守主义思想，不仅是提供了一个不同的视角观察当下仍处于转型中的中国社会，更应该从这个点出发，认识到我们的前进方向充满了理论自信、道路自信、制度自信。

　　人物简介
　　
　　冯克利，著名学者、政治学专家和翻译家，现为山东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领域为近代思想史。出版包括《学术与政治》、《乌合之众》、《论李维》、《邓小平时代》等数十部译著，其翻译水准国内公推一流，对于学术思想的传播具有突出的贡献。“保守主义是现代西方主要政治思潮之一，有的国家政党甚至直接以“保守”冠名。“保守”并非以负面的面孔出现。而所谓的保守主义，并非是抱残守缺、一成不变的代名词，它并不反对进步，只是反对激进的进步，相比较之下，保守主义宁愿采取比较稳妥的方式来推动事物的发展。作为一种政治哲学，保守主义形成于18世纪末，而著名的爱尔兰政治家埃德蒙·柏克（以下简称柏克）被视为保守主义的奠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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