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个“屌丝”,你够格吗?
在北大日前发表的《2014屌丝生存现状报告》中,以2917.7元为平均线,将“屌丝”定义为低收入低学历的低阶层群体。但在实际生活中,屌丝人群是成扩大化趋势的,许多收入高于2917元这个标准线的白领也自称“屌丝”。
自称“屌丝”,无疑成了一种社会性的黑色幽默。不得志的年轻人们,通过这种“自贱”,与自己妥协,与社会和解。
本报记者 魏新丽
人人都是“屌丝”
刚刚过去的11月4日,是网民自封的“屌丝节”。
2011年底兴起于百度李毅贴吧的“屌丝”一词,最开始是纯贬义的讽刺挖苦用语,后被众多网民自我代入,迅速成为一种自嘲的流行语。三年过去了,在“高富帅”、“白富美”、“男神”、“女神”、“土豪”等众多身份标签的包围中,“屌丝”独领风骚,以至于有人要专门为它定制一份学术报告。
10月30日,赶集网联合北大市场与媒介研究中心发表《2014屌丝生存现状报告》,研究者通过问卷的形式,对“屌丝”群体的各项指标进行收集和分析,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屌丝”的平均薪酬是2917.7元,50%单身,大多数本科以下学历,半数每周都加班,活得不开心,基本没存款。矮穷挫,没人爱,这份报告勾画出真实意义上的“屌丝”面貌。
不过,还有那么一群人,他们衣着光鲜,工作稳定;他们年轻有为,学历体面;他们收入算不上低,生活也算不上窘迫;他们是中国的中产阶级,或者即将成为中产阶级。可是他们热衷于认领“屌丝”一词,甚至迫不及待地将自己贴上“屌丝”的标签。
四年前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刘海(化名),仍然自认为是一名真正的“屌丝”。他的工作是网络游戏策划,曾在完美时空、搜狐畅游等互联网公司任职。毕业时他工资五千,后来涨到了一万二,“2917”只是他月薪的零头。但是随着工资的增长,他的心态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伴随始终,买不起房,买不起车,他依然觉得自己生活在这座千万人口大都市的底层。
他并不是个例。“在我待的几个互联网公司里,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会自称‘屌丝’。即使是已经出任管理层的人,如果出身不好,又没有好的时机赚到大钱,也经常以‘屌丝’自居。”刘海说。
屌丝报告称,“屌丝”的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本科及以上学历仅占10.4%,收入也较低,月入五千以上的仅占4.7%。事实上,刘海身边的“IT男”,大多毕业于211或985高校,月薪上万,可是他们却成了最热衷于使用“屌丝”的一群人。
“屌丝”的使用已经扩大化,与它的字面意义相去甚远。在小资文艺阵地豆瓣网上,最大的“屌丝”小组“我们都是女屌丝”已有5848名成员,“屌丝的逆袭”小组也有3860名成员。文青们在这些群里天南地北地瞎扯。
著名时评人石述思对“屌丝”文化颇有研究,曾做过讲座探讨“谁是屌丝”。在他那粉丝人数达136万的微博上,他多次表态“俺不是总编,是资深屌丝”、“每日为养家糊口奔忙”。已经站在普通大众之上的精英,却还抱着“屌丝”的称号不撒手,石述思似乎在宣示自己与权贵的距离。
而屌丝报告的撰写者李夏认为,“‘屌丝’可以约等于平凡的普通人”,也就是说,“屌丝”就是你、我、他。
“自甘下流”的中产阶级
尽管“屌丝”的字面意义指向社会底层,但现实中,对它认同度最高的反而是社会中层,屌丝报告的研究人员也发现了这一点:“高学历的‘屌丝’自嘲现象更浓,高中及以上学历自我归类为‘屌丝’的比例均高于总体,而初中及以下学历自我认知相对较弱。”
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教授马广海认为,“屌丝”虽是网络化的、带有调侃性质的表述,但大体属于一个社会阶层的概念。“‘屌丝’的定义方式,如收入、社会地位、权利等等,接近于社会学上讲的社会阶层的分类方式。”马广海说。而中产阶级认领“屌丝”,从社会分层上来讲,属于白领在社会阶层定位上的下移现象,即虽然是中间阶层却认为自己是低阶层的情况。
马广海说,从世界范围看,这个现象是比较普遍的,很多报告都发现中产阶级在很多国家都有规模缩小的趋势,“中产阶级受到很多的剥夺,发达国家甚至有中产阶级破产的趋势。”
而所谓的剥夺,“好比说,白领工作环境条件好,收入相对可以,但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生活不是很如意,如买房子要贷款,房租要上涨,经济压力很大,并没有感受到作为一个白领应有的空闲或享受,没有感受到在社会阶层上的幸福感,感到的则是更多的压力、更多的剥夺。”
“工资虽然涨了,但是依然不够用,始终无法在北京买房。买不起房子就无法对这个城市产生认同感,觉得自己始终是漂在异乡的‘屌丝’,不知道未来是不是有希望。”刘海坦言。
“种种感受,对生活不太满意,没有达到自己期望的状态,这种状态会导致自我认同的下移。”马广海说。另外,梦想的破碎也是一个原因,“过去美国人讲美国梦,每个人都可以当总统,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在我们国家也是同样的。”
实际上,中国社会普遍出现中产阶级认同下移现象早在十年前已见端倪,但当时没有一个明确的词语描述这个现象,直到三年前出现了“屌丝”。十年前,恰是中国房价猛涨之时。
济南心理卫生协会副会长张洪涛说:“近些年社会变革带来的压力,在社会层面上产生了很多不稳定因素,这对个人来说是一种伤害,一种焦虑和紧张。大学生不值钱了,人力资源过剩,社会衡量个人的成功只靠经济地位。面对这些情况,一些人会自甘放弃,沉溺于‘屌丝’的认同感中放任自流。”
人民网舆情监测室秘书长祝华新曾说过,“屌丝”们表达的是社会发展机会不均给他们带来的“集体焦虑”,在这个“拼爹”的世界、看脸的世界,这种焦虑尤为突出。
“这个年代,如果你不是‘屌丝’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能力特别特别突出,二是出身特别特别好。”刘海说。
社会性的黑色幽默
在社会的飞速发展中,惴惴不安的中产阶层无疑通过“屌丝”找到了一个共同的群体心理认同。
“‘屌丝’给我的认同就是,我不富有。”刘海说。
富有是相对的。不过在社会的期望中,富有本身就被放置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有房有车的人,即使身家百万,依然不敢说自己是富人,更何况是刚出社会、白手起家的白领呢?
社会给普通人设置的门槛太高了。“一出校门,社会就要求大家都要有房有车,这是不现实的。能一毕业就买个房子,除非捡着钱了。古人说三十而立,其实放在现在,四十而立也不晚。”张洪涛说。
在社会的普遍期望下,年轻人活得前所未有地艰难。达不到要求的挫败感让他们自我认同偏低。被社会裹挟着,他们“被屌丝”了。这种调侃中,其实是一种无奈。
“互联网太牛了,业内看到的永远都是最牛的人,这里特别容易一夜成名、一夜暴富,所以‘屌丝’很多。”刘海说。
“屌丝”的使用始终是一个比较的过程,而社会的比较让人觉得特别穷。在整体缺乏耐心的现代社会,你现在得不到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财富,那么你就是“屌丝”。
而在这些比较中,心理失衡是难免的。“屌丝”则成为一剂良药。
张洪涛说,“屌丝”的称呼,其实是一种黑色幽默,当事人通过这样的自嘲来达到自我接受的程度。在困难压力下,这是自我减压的一种方式。
“当自我认知,如你的经济、学历、背景、经历等,都达不到社会期望的水平时,只能从心理上暂时妥协。”张洪涛说,“人们遇到困难或不公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玩世不恭的心理,甚至通过自贬自嘲,达到一种心理的平衡,让社会能够接纳你。尽管这不是一种积极的行为,但自我贬斥就像自虐一样,心理自虐也能带来快感,正向快感是舒服的,负向快感也是舒服的。”
有人将“屌丝心态”称为新时代的阿Q精神,并归因于中国人的自我矮化习惯。“自称‘屌丝’的人自我认同偏低,跟社会的契合度、对社会主流价值观的遵从度低一些,从能量上来讲是偏低的能量,是对正向积极心态的背离。”张洪涛说。
“我就是‘屌丝’了,没有那么多的要求,我就赖着嘛。”山大二院心理医生郭公社分析“屌丝”的心态说,“屌丝”其实反映了这样一种心理:通过自我贬低显得别人更强,通过比惨转移压力让自己更受欢迎。
草民、布衣、平头老百姓,过去中国人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大多温和,很少有像“屌丝”这样自轻自贱的称谓。而“屌丝”一词兴起于社会转型期,社会的矛盾带来了个人的矛盾,向上望去,权贵精英高不可攀,那不如向下寻找认同,用这种自我安慰来抚平内心的焦虑。就像陈小春唱的,“我没那种命呀,轮也不会轮到我”。“屌丝”们通过自我妥协,达到了与社会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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