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柏拉图的对话著作被学界公认为解读柏拉图的主要哲学资源。然而，自20世纪50年代中期起，德国图宾根大学一批学者提出以柏拉图“未成文学说”为基础的新研究范式，在国际哲学界掀起了一场持久的柏拉图诠释学讨论，这场讨论也引起了国内学术界的关注。近日，由山东大学古希腊思想研究中心主办的“诠释柏拉图”学术研讨会在济南举行，与会学者围绕近年来柏拉图研究中出现的新的研究范式和热点问题进行深入探讨。

　　倡导柏拉图研究回归内在统一性

　　柏拉图流传下来30多部对话录和13封书信，这些著作是否反映了柏拉图的全部哲学思想？

　　1959年，德国图宾根大学哲学系青年教师克雷默在博士论文《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论“德行”——柏拉图哲学的本质和历史》中，把亚里士多德各种思想的起源回溯到柏拉图没有写下来却在学园中向最亲密的弟子口传的学说（即未成文学说），并且将未成文学说确立为柏拉图哲学的内核和基石。“这部著作引爆了学界的激烈争论。”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先刚介绍说，之后短短几年时间内，催生了数十篇书评和一系列论战文章。图宾根学派开创的柏拉图研究范式挑战了近代自施莱尔马赫以来以对话录为绝对权威的柏拉图诠释模式。

　　“柏拉图的未成文学说的核心思想被称为‘本原学说’。”先刚告诉记者，其要点包括：有两个最高的本原，即“一”和“大和小”或“不定的二”；整个存在由“可感事物”经过“数学对象”、“理念”、“数”直到“本原”的五个等级构成。

　　本原学说超出了对话录所表达的思想范围，其可靠性和学术价值引发激烈争议。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詹文杰看来，图宾根学派最具颠覆性的主张是用未成文学说取代对话录在柏拉图思想诠释中的基础性地位。“目前，大部分学者已接受柏拉图未成文学说的存在，但是学术界对于未成文学说和柏拉图对话录是什么关系，以及这一学说中‘一’和‘不定的二’、‘一’和‘善’以及‘数’等主题仍然有较多争论。”詹文杰说。

　　尽管图宾根学派在柏拉图学界掀起了震荡，但仍有很多学者尤其是英美传统的柏拉图研究学者认为，未成文学说尚没有让人足够信服的证据。作为后人如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的一种转述，未成文学说可以作为柏拉图对话录的补充，但是它的地位不能替代和超越柏拉图自己的著作。

　　国内较早对未成文学说的介绍可见于1993年由汪子嵩等人编著的《希腊哲学史》第二卷。这部著作肯定了口传学说的存在，并认为其内容基本上没有超出对话录的范围。“未成文学说与对话录都蕴含着柏拉图思想中真理情结的动力性作用，但囿于一些未成文的零散记载而企图建构一种不同于成文著作的柏拉图理论形态是不合适的。”山东大学古希腊思想研究中心主任谢文郁这样分析。在他看来，图宾根学派的兴起旨在抗衡那种过度拆解柏拉图文本的英美分析哲学传统，倡导回归到具有内在统一性的柏拉图研究传统。

　　依然延续的诠释进路之争

　　有学者认为，图宾根学派提出的柏拉图未成文学说所延续的是长期以来柏拉图诠释的不同进路之争，具有代表性的是同为教义性诠释的对立进路：统一论或体系论、演变论或发展论。

　　詹文杰介绍说，统一论者基本上主张柏拉图的思想是内在一贯的、统一的和体系性的，它可以通过某种创造性重构得以再现；同时，他们否认或忽略所谓柏拉图思想的矛盾、变化或发展。与其相反，演变论者特别强调柏拉图著作中出现的一些前后矛盾、疏漏或模棱两可之处，并且把它们看作柏拉图思想发展的一些迹象，透过这些迹象，他们试图描绘出柏拉图从“早期”经过“中期”最终到达“晚期”这样一个思想修正、演变和发展的过程。

　　虽然柏拉图的每一部著作没有标明写作和发表时间，但柏拉图研究从很久以前就有“分类”和“排序”的传统。19世纪末英国学者坎贝尔和德国学者迪滕贝格尔等采用“文体风格分析和统计”方法，分别确定了柏拉图最早和最后的著作。詹文杰认为，前人对柏拉图著作进行分期是有意义的，这种分析虽然不能完整再现柏拉图写作的过程，但是对于我们理解柏拉图各个对话录的内容、主题、风格、方法的差异是有帮助的，有助于我们用更合理的方式整理柏拉图不同对话录的相互关系。

　　“在分期基础上产生了‘思想发展说’，将不同创作阶段的著作排序看作柏拉图的思想本身形成的顺序，甚至由此将‘早期的’和‘不成熟’画上等号。”先刚认为刻板、线性地诠释柏拉图思想发展顺序是一种理解误区，无论是否遵循一个严格的顺序，柏拉图贯穿所有著作的核心思想究竟是什么，是更重要的问题。

　　不同的诠释立场往往相互争论。詹文杰认为，每个学者或流派对柏拉图的诠释都不是对柏拉图的简单“再现”，无论自觉与否，这些诠释都融入了诠释者自身的立场、视域和其他各种前见。当我们试图通过这些诠释进路来接近柏拉图思想的时候，需要对它们各自的解释学前见有足够的辨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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